情意难当。

不擅长写糖。
既已明心智,就别为私情所牵,世间万事,有得必有失。

[安雷] 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

唯有我们觉醒之际,天才会破晓。破晓的,不止是黎明。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





拂晓之际,黎明到来。  


我浸在一片秋意里,空山幽谷,落叶堆叠起比粉尘脆弱的荫影,昏沉晦暗的天际幕布,天光映落,黑线里隐隐透出些白丝轮廓,肉眼可辨。不知何处吹来的一股东风将峰顶的堆雪融了一半,白线逶迤,遥遥远望,淌落一浑是淌落的白颜料。


醒了。吱哑着阖拢的顽木,零碎金属碰撞磨合,皮革接触大理石磕出清楚响动,又是碎冰相撞声响挟着一道夜风给静室添了份生气。稍凉的迟温缓缓蜿蜒,从隔帘罅隙外卷着酒精攀入,比掀开布帘折进的明光还早一步提醒归来。


脂粉、硝烟、血腥气,掺在加冰酒水里,不知是嚼碎灌落多少才浸出股缠绵的热烈柔情,碰撞、迸裂出斑斓的一腔热血,折在池里,灰翳的天也压下浮躁暗涌。我感叹:解决得倒是快。这下是画不成了。我只好放下画笔,将颜料盘搁置一旁,晾了落笔一半的画布。



“画家,醒得这么早?”



不知道他话里带刺的闲散从哪儿学来的,调侃也带笑,喻作挟持电光的傲慢相当合衬,无可奈何是另一方面。关了灯。我看了眼窗外天色,这个半球日出时的第一道光却是错过了,从被城市灯光搅得一片黯晦拙劣的昏红攀落,高楼罅隙间透出抹鹅蛋蓝,被光掺杂糅合,过渡显现成最寻常不过的天空。


相当不适合。我钟情能从黑线中辨别出白丝的拂晓,过于晃眼招摇、丝毫不考虑包容的明光极少荣登大雅之堂,多数半路夭折熄火,或是惹人青眼,重酬行凶——结果就像雷狮白衬衫上飞溅的血渍,勉强有半分泼墨意味。



“洗干净,然后去睡觉。”



他耸了耸肩,对此不置可否。他是爽快,解了纽扣一掀转眼即进浴室一场水声荡漾。所谓他及时行乐,我料理后事。对于那深潭一般用料浓郁的“画作”,思虑再三后我选择将它从垃圾桶拎出来,浸进半盆漂白剂消毒液。




……



我看着雷狮完全睡过去的脸,闭着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投落一道斜斜的阴影,恰好叠在他日积月累的黑眼圈上,颜色愈发深厚,像先前我不经意在橱柜上磕出的淤痕,在皮肤下浮出乌青、灰紫,只是浅淡的一抹,像浮动声色的烟,圈在狭隘的圆弧里、沉在眼底,不会有一点颓废的败色,不会突兀或显眼。


他睡着了。卸下一身的装甲防备,将烟尘喧嚣洗去,未完全吹干的头发搭在额角,一点清爽悠然的森林味道。棉质舒适的圆领睡衣露出一小节锁骨,像两道平行横卧的山脊,折了近乎垂直的弧度,折入滚烫的血肉里,埋没不见。这个人好像又瘦了一点,骨骼轮廓距离他上一次如此安眠时,又明显了一点。


他也只会在自己家里,身边有我这么个从小到大的搭档看顾时,才会睡得如此安稳。我这么想着,将他胸前的被子拉高稍许,伸出被外的手臂重新纳入软被内,掖了掖被角。


落地窗外的天空一片晦暗,残星寥寥无几,一点刺破厚暮的冬光被夜鸟伸颈三两吞咽殆尽,窗外树木身形叠涌,借床头灯微弱的橘光远望,也只是寡言少语的死物。没有妇人温声、暖酒温灯,这些寻常人家可见的世俗温情在稍许偏僻而寂静的夜里,似乎仅仅圈于这细弱的一片橘黄灯光中了。





——

我想起五岁那年和雷狮在教父面前做手术,隔着一扇玻璃窗,将一截钢板安进背脊上,框住未伸展开的骨头,将未来的可能性圈进他一个又一个烟圈里。无影灯,断头的雪茄,烟草钻入鼻腔又从放空的脑海里钻出,留下一段辛辣呛喉、又诡异绮丽的震颤。


想起在麻药作用下一片模糊晦暗的光里睡过去,醒来后脊骨浮起密密麻麻又酥麻瘫软骚动的疼痛,转头,看见同样年轻的雷狮同样热泪盈眶,对着我却笑。


他张了张口,声音软糯:“我比你醒得早。”




我想起雷狮十八岁成年后的一天,教父将我唤进他的办公室,指尖依旧懒懒挟着他惯抽的那种黑鸦片,吞云吐雾,缭绕不息,恍惚沉浸在哪处梦里。花草荒诞奇妙的药香和枯枝碾碎焚烧的寂败委身声色,本该是暧暧绚幻的享乐,唯独在悬崖把人推下天空,骤然清醒。歇斯底里的甜美。


你的目标,安迷修。

一句话将我又带回现实里。


我将紫檀木桌面上的白底照片翻过来,难得的正面照,两个人,一个我。


我答了声,是。





……


我俯身,仔细看着雷狮的脸。神色如此安稳,平日紧蹙的眉似乎因为连日操劳得以放松,表现出平展的姿态,眉尾走势是漂亮的斜飞。然而眉心还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些许褶皱的红痕,短短的红线。我伸手去抚平,不知是否因为在冬日,又没吹干头发,雷狮的脸稍微有点凉。


房间里很安静,他像睡着了一样。


突然想在露台上吹吹风。我下床,赤着脚,动作放到最轻,将落地窗打开一半,踏上积了层夜露的冰冷大理石。脚底的触感湿漉漉的,像雷狮半干的头发,凉意从脚底蜿蜒而上,直达腔内。我打了个哈欠,指尖抹过眼尾,晕了一片水光,大概是生理泪水。


远处的夜色浸在墨里,抽出来,斑驳着透出一点白线,堆叠的云霭昏昏沉沉,似乎要醒了,轻盈转了厚薄程度,肉眼可辨流速。仿佛有什么脆弱的屏障,受不住光照拂,碎了,里面晦暗的东西一下倾泻出来,翻涌着,被一缕缕细细抽干成拂晓的薄光。


你是对的。我比你醒得晚,太迟了。




“……啊。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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