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意难当。

不擅长写糖。
既已明心智,就别为私情所牵,世间万事,有得必有失。

[安迷修 太子] 向群丘,我辈举目仰止。

向群丘,我辈举目仰止。






我用一把火烧出一个明媚的春。火焰分裂又缠绵,颤颤跃动的影子里挣出枯枝、挣出败叶,一部分的春天燃烧另一部分的我,把我十六年里攒下的星辰都烧死在那片海岸上。与其说是神明旨意带我来到这片遥远的海域,不如言明这是他偌干年前用一把刀的封号将我死死与遍生棘刺的疆域捆绑在一起的成果。“饮过恒河水的人终有一日将重回埃及”当我的靴底再一次盘剥下这些湿漉的粘稠的白沙,听这些沉默的簇拥的生灵们无声尖叫着达到顶端的时候,我知道我回来了。

再一次。


这片遥远的海域连着雷王星沉睡了金瞳黑龙尸骸的埋骨之海,我想起那时诗蒂蔻合拢剪刀的声响与某人的默念重合,那双藏着猛虎的眼睛径直把我拖下海面,打碎了浮冰,在这自然得天独厚的造化前呛入一口掺着零下二千度极寒的空气。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没有痛感,神经几乎全部坏死,肉体组织一触便体为片片碎块,在我眼前漂浮远离。“我找到你了”,脱离青涩与年龄不符的威严充斥通过他隔着液体的模糊声音传达到我已然僵直的神经,矛盾却又诡异绝妙地出现在他身上。我保存了十九年的鲜活地跃动着的心跳,在这一刹那下了决意:你是假的,一切将重新建立于规则与利益之上。


他的命令是恶之花的言语形式载体,称他为银河的幻术师未免过于轻浮,因而世人听不见的生物以电波形式喊他,我翻译为这片银河的永恒的独裁者。


那天夜里我得以感受到波涛如怒的大海另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那保证全然陌生却又令人怀疑的熟悉感再一次盘旋在我心口。现今我知道昏暗的天光里那道迟迟不来的暮火是个什么东西——此刻仍驻扎在我血脉深处蓬勃生长的棘刺的种子,久久毫无半点动静,原来是等着出芽成长开花结果一气呵成。

太子,太子殿下。记忆里白裙黑围裙的女官提着油灯往那些泛着腥咸味的岩石堆里照,她谨慎的小声的呼喊有一半都在海水亲吻沙滩的缠绵里被吞掉了。她在找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他的眼里映出第十二年的我,星河也是绛紫色,安静地沉浮。我看着侍女翻飞的白衣角,觉得她手里那盏玻璃外壳的油灯像是海港里漂浮千载闪烁守矩的探照灯塔,美名叫做守望者。


然后海洋里那颗我打过一次照面的金黄色眼瞳又突然睁开,海平面往下清空十三尺,再没有活动的细小生物。唯有周遭环境掬一捧表面安宁,最深沉的夜里和最明亮的白昼如出一辙地令人留恋,闪闪发亮的碎片被海浪倒在沙滩上,落进他的眼睛里。就如同采珠女腰间的麻绳断了,断口是平齐的刀口,那把作案的凶器也被随手丢进广袤大海,她在陌生的遥远的海域踩着柔软的海沙,剖开蚌壳从其间拾掇出不规则的巴洛克珍珠。于是等到漩涡送她回到海面,旁观者便将这些冰冷的泪珠称之为:念旧。


第十二年的我在这里,满夜的星河压低了我的眼睛,他抓住我的衣角有如抓住长袍一角,漫不经心而庄重肃穆。是怎么养成的习惯?那些被剖开内里然后丢弃在海滩上的孤单的白帆居然还在那里。第十九年的我把白贝壳当做路标,终究没有在白天褪下那身张扬的盔甲,领命拿着受勋的红袍,将一切旖旎的幻想烧死在这片海滩上,白贝壳是过去的见证者。已经过去多久了?然而它们现在还在这里,原封不动,潮水漫过我的脚踝,湿润的白沙笑着、涌着、围城呼号,打捞起我坠落海底的一半衷情。



“我最惯用的刀。”



我听见他的声音。隔着温热的冰。



我的先代以最不规整的礼仪下葬——找不到半点皮肉骨头,可怜的神官侍女们只能连着废墟崩塌的石屑沙尘一起,劈了十二截红木,就地淋上松油点燃熊熊大火,美曰其名连带棺椁一起下葬。火舌温柔地缠绵地贴上窗棂时我盛花的玻璃瓶隔着窗碎了,尖锐的棱角湿漉而冰冷,触手有如幽蛇一般窜入心底。五色玻璃窗被火焰扑打得犹如神迹复苏,他说:你是被选中的,安迷修。


被选中什么,做帝国的剑刃吗?我伏在红木桌上看窗外递向天边的盛景,火焰烧得很高很高,我想前代骑士长的魂灵定然化作看不见的鸟儿在火焰里涅槃重生迎着天空展翅盘旋,飞走了。就转过脸去看将我带进皇宫的他,雷王星帝国的第一继承人,太子殿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聚焦在广场中心那片声势浩大的葬礼上,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跟着升腾的赤红火焰和黑焰渐渐袭向蔚蓝色无云的天空,绛紫色的眼睛里没有夜晚在海边看到的星河了。尊贵冷清的皇太子也会有如此复杂不知所谓的表情吗,这应该吗,我不知道,所以我只是看着他,仿佛浸在油画颜料里,被画笔蘸取,看着画布上沉静冷漠处处符合皇家精致到刻薄的规矩的他,看他眼睛里燃烧的火光,看他攥着碎玻璃的手掌压迫出的无血色的苍白。



“安迷修,你喜欢火葬吗?”



画布上的人活了过来。


他施施然放下掌心那块碎得颇钝的玻璃,俯身捡起被花瓶的碎块压在底下的枝条。我稍微有一点心疼,心疼我的花,那被我在沙滩边上小小的树丛底下发现的独一支的石蒜花。她的红依旧照离开出生地那晚一般,瑰丽如鸽血宝石,盛放的花冠像张开的手掌、是脉搏相贴的独特姿态。可支撑花冠的茎杆折了,下坠的冲击太不凑巧,苍翠的茎折出的痕迹都留下稍深的折痕,近乎致死的伤。她或许活不久了。我颇感遗憾。


火葬……先代是不得不火葬,然而火葬的形式可以说非常符合我所理想的,骑士辞别人世的形态。不留以给人怀念的无用的躯体,一把火,一捧灰,就地掩埋或撒入大海都是不浪费资源的美好悼念手段。“所以如果能让我选,我会喜欢火葬也说不定。”经过思考后我认真回答。


“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过早了,‘骑士长’。”他带着点调侃的声音轻飘飘回应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想错了。他望着那片被火撩得发红的天空时无光的眼神不是在对帝国失去一位尽职尽责的骑士长的惋惜,他是在同情我……又带着那么一点庆幸?这算什么,我看不懂他了,现在又全盘否认那天晚上单薄的脆弱的雷王星的星星,至高至恸的王座是你也将登上的前程终果吗,我的殿下。


雷王星的海被烧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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